显微镜如何呈现死亡的?我们采访了法医病理学家Marianne Hamel博士一探究竟。
Marianne在宾夕法尼亚州和新泽西州从事法医病理学工作。她与纽约的法医摄影师Nikki Johnson合作,目前正在新泽西州卡姆登的罗格斯大学Stedman画廊展出一组名为Death Under Glass的死后组织学图片。
这些图片罕见地展示了死后的人体解剖结构,而且美得出奇。每个标本都被切得极薄,然后用一系列染料染色,突出亚细胞结构的特定元素,以说明自然疾病、创伤或药物滥用对人体的影响。这些作品中的一些图像具有诊断功能,可帮助法医病理学家确定死因;另一些则非常精美,展示了人体组织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除了画廊,Marianne还在Instagram上的@deathunderglass账号中分享了高放大倍率显微成像展现的死因情况。 我们与Marianne进行了交谈,进一步了解了她的死后组织学艺术作品。访谈重点介绍了她作为法医病理学家对世界的独特看法,并分享了显微镜是如何让这些有关死亡的图像栩栩如生的。 |
问:您能否解释一下法医病理学家的职责,以及它与其他医学专业有哪些区别?
Marianne:法医病理学家与其他医学专业最明显的区别是,我不治疗活着的病人。即使有,也是很罕见的。
作为一名法医病理学家,我的工作是确定暴力死亡、可疑死亡、非医生治疗死亡或其他任何可能需要当地法医注意的情况下死亡的人的死因和死亡方式。我的工作就是进行尸检。
我最感兴趣的是找出死因和当时的情况。这就像要弄清一出戏里发生了什么,但你只能看到最后一幕。所以,你必须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探。对于那些有好奇心并喜欢解谜的人来说,法医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你需要具备灵活运用双手的能力,并且要接受信息不完整的情况。
这份工作的另一个优点是,如果你讨厌无聊——我就是那种人——这将是一份很棒的工作。每天都可以做不同的事情。有时候我会进行尸检,查看未破案件,观察组织学样本,或者进行其他检查。我还会为律师审核民事和刑事案件。如果你不愿意重复做同样的事,这将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当然,你也需要有很好的胃口,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问:是谁或什么激励您成为一名法医?
Marianne:14岁时,我决定要成为一名病理学家。我姐姐在12岁时就决定要成为一名牙医,并且她实现了这个目标,我们都选择了一份职业并一直坚持了下来。
我19岁那年,大学一年级结束后,我在当地的法医Isidore Mihalakis博士那里实习,这是宾夕法尼亚州经历的一部分。他很出色。整个夏天他都让我像小鸭子一样跟在他身边。我们去见当局机构,去法庭,会见家属,还去进行死亡现场勘查。我帮着拿试管、清洁手术刀手柄,以及帮他做其他一切需要的事情。那是一段很棒的经历。
后来我上了医学院。入学时,我就想成为一名法医。毕业时,我依然想成为一名法医。我从未考虑过其他职业。我的终极目标一直是成为一名获得认证的法医病理学家。
问:您在日常工作中如何使用显微镜?
Marianne:大多数时候,外科病理学家或以阅读活组织切片和组织样本为生的人,主要使用显微镜来做出诊断。最常见的情况是,他们检查癌症与非癌症。
这并不是我通常要找的东西。我寻找的是各种各样的东西。法医病理学的一些诊断只能通过显微镜来完成。例如,心肌炎或心脏炎症可导致意外猝死,除组织学证据外,不会留下其他痕迹。另一个例子是防冻剂中毒,它会在肾脏中留下扇形结晶,在偏振光下可以看到。因此,法医病理学中有许多诊断必须通过显微镜来完成。我非常喜欢显微镜工作。
用三色染色法染色的受损人体心脏切片。蓝色区域为瘢痕组织。红色区域为存活细胞。用奥林巴斯BX43显微镜和DP26相机拍摄。图片承蒙Marianne Hamel提供。
问:您的实验室通常使用哪种类型的显微镜?
Marianne:我在家里阅读所有的玻片,因为我的奥林巴斯BX43显微镜非常好,我使用的是偏振光成像。我非常依赖组织学家给我提供优秀的特殊染色剂。组织学是艺术与科学的结合,但却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如果你有一个好的组织学家,请为他们献上金钱和赞美,不要让他们离开,否则他们不会培养出更多的组织学家!
我使用奥林巴斯cellSens软件处理图像并进行保存。当我们为展览制作图像时,我们会把它们送到纽约的一家专业印刷厂,然后印在铝板上。
问:您能描述一下显微镜对破案有多重要吗?
Marianne:不久前,我遇到一个有毒品问题的女人的案子。她的甲基苯丙胺检测结果呈阳性。然而,当我观察她的一条冠状动脉的横截面时,我发现它已经断裂。她的动脉内壁有一处撕裂,形成了双通道血流,并迫使正常通道关闭。
她的真正死因并不是甲基苯丙胺中毒。如果我没有对她的冠状动脉进行显微镜检查,我就不会发现这一点。
问: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显微镜技术是如何发展的?
Marianne:如果你看旧显微镜玻片和旧教科书,它们通常都是黑白照片。它们看起来像是在远处透过雾气拍摄的。这不是显微镜学家的错。这只是当时的技术受限。
学习阅读玻片就像学习另一种语言。病理学家的重要职责是为其他医生解读组织,以便做出诊断并提供适当的治疗。要学会这一点,你需要与另一位病理学家一起阅读成百上千张玻片,他们可以帮助你学习这种语言。
使用Movat五色染色法的正常人体动脉切片,该染色法使用五种不同的染料来突出亚细胞解剖的各个方面。例如,动脉壁上的弹性纤维赋予血管强度和韧性,使用五色染色剂处理后,弹性纤维呈现黑色。用奥林巴斯BX43显微镜和DP26相机拍摄。图片承蒙Marianne Hamel提供。
问:作为法医病理学工作的一部分,您是否与其他专业人员合作?
Marianne:我们几乎对每个案件都进行毒理学检查。特别是考虑到当前的芬太尼危机,毒理学的重要性令人难以置信。毒理学家的工作非常艰巨。随着芬太尼流行的不断变化和演变,毒理学家们就像是在空中组装飞机一样进行工作。碰巧的是,我的职业生涯开始于阿片类药物流行刚刚起步的时候。12年来,我一直在观察着这场流行的变化和发展。
我们有时会请来人类学家。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遇到部分或全部骸骨化的案件。可能每年大概要请四五次骨骼专家。他们非常重要。前面说到,我经常与组织学专家合作。每个案例都不尽相同,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每天都在做不同的事情。你必须针对每个案例修改你的方法。
问:这些合作有没有延伸到你的艺术作品中?
Marianne:在某种程度上,其他病理学家曾给我寄来玻片,并说:“这真的很美。你应该看看。”有时其中一些最终会出现在展览中,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这是他们职业上的慷慨。
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也可以被视为艺术的?你是如何走上这条道路的?
Marianne:当时我还是一名实习生,我向我的创意合作伙伴Nikki Johnson展示了一些显微镜下的图像。我说:“如果你能让其他人看到这个就太好了。”她看了看,然后说“如果你能捕捉到这个,并且分辨率足够高,我们就可以把它放大并制作成真正的艺术品。”然后我们就这样做了。
带有纹身的人体皮肤切片。在高放大倍数下,真皮层(皮肤深层)中的单个色素颗粒清晰可见。显微镜下可识别的色素颗粒颜色还有黑色、蓝色和金色。用奥林巴斯BX43显微镜和DP26相机拍摄。图片承蒙Marianne Hamel提供。
问:您的作品在画廊展出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Marianne:在公共场合看到自己的作品有点不真实。我经常会忘记画廊展览是公开的。人们走过来对我说“嘿,我看了你的展览。”我心想,“真的吗?”任何人都可以进来。
当你拥有一个想法并看到它实现,这会令人感到十分满足。Stedman画廊的经理Jake Foster把展览布置得非常漂亮。我们悬挂了真实的印刷品,然后在后墙上放置了高分辨率的投影。这些投影是我们没有印刷但仍想展示的图像。大约有25张这样的图像,效果非常好。
问:您希望向观看您作品的人传达什么信息?
Marianne:在这个领域中,令人兴奋的一件事是法医谱系学的概念,这与本项目关系不大。法医谱系学是一种利用基因研究来确定重大案件中嫌疑人或受害者身份的做法。例如,犯罪者的样本可能不在数据库中,但他们的亲属却在数据库中。谱系学可以利用家谱和家族血统来缩小嫌疑人范围,甚至锁定到一个人。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曾经,如果你不在数据库中,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法医谱系学的功能非常强大。最近,它破获了几起我认为无法解决的案件。我非常期待看到它的发展。预计未来它能够帮助解决一些悬而未决的案件。我完全期待在未来几年内被传唤出庭作证,因为它们已经能够作为逮捕嫌疑人的依据。
问:您的艺术经验是否有助于您在法庭上或向非科学界的观众传达您的显微镜发现?
Marianne:你能更好地用非技术性语言表达事物。这很有帮助。我一直试图向人们解释的一件事是,组织学实际上是一种人工构造。没有染色的人体组织是透明的,所以我们实际上创造了这种图像。这不是自然的图像。通过不得不向艺术观众解释这一点,我能够以更好的表达向陪审团解释,让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你作证时,你就是在给我们今天讨论的法医学的这个小角落上了一堂小小的大师课。如果你的回答超过三个字,你就不能与检察官或辩护律师交谈。你要跟陪审团说,你很快就能知道他们是否听懂了。如果你说的是颈动脉,也就是检查脉搏的动脉,有六位陪审员伸手摸了摸脖子,你就知道他们在听。为非专业的艺术受众写作,改善了我与陪审团中的外行人的沟通。
问:对于想从事法医病理学工作的人,您有什么建议吗?
Marianne:首先,如果你想成为组织学家,请赶快去上学,因为我们迫切需要你。目前的优秀组织学家非常少。服务的需求不断增加,我们需要更多组织学家来为法医病理学家提供支持。虽然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但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你必须要有很高的承受能力,因为人们会批评你的工作。与其他专业人士不同,你不会得到患者的感谢。不过,我认为这项工作和智力训练让我受益匪浅。
用刚果红特殊染色剂处理过的人体组织切片,在偏振光下观察,显示出淀粉样蛋白的存在。淀粉样变性是一种蛋白质在人体组织中不适当沉积的疾病,在偏振光下呈现苹果绿色。用奥林巴斯BX43显微镜和DP26相机拍摄。图片承蒙Marianne Hamel提供。
问:对于想在工作中融入更多艺术元素的法医病理学家,有什么建议吗?
Marianne:把你的玻片发给我!
问:在Instagram上分享您的作品是否引起了更多人对法医病理学的兴趣?
Marianne:我在Instagram上运营@deathunderglass账户已经有八年了,人们对法医学的兴趣之浓厚令我难以置信。他们是非常忠实的粉丝。
我给你举个例子。我给我在蒙哥马利县办公室的实习生们列了一份阅读清单。书单上有15本我认为质量很高的法医学或与法医学相关的书籍。这些书并不全都是关于流行文化的,其中一些是教科书及各种类型的书籍。我在账号上列出了其中几本,并提到如果想要完整的书单,请给我发邮件。我原以为可能就二三十个人给我发邮件。然而,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发现收件箱里有400封邮件,才意识到我严重低估了大家的兴趣。
问:关于法医学,你还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Marianne:目前有一股运动试图要清除我们对死亡的观念。在某些圈子里,我们被要求不要看人体组织,并假装人们不会死亡。我整个职业生涯都建立在我们最终会死去这一事实的基础上。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死亡率是100%。
讨论我们在尸检室所做的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一些老一辈的从业者认为,在尸检室的工作应该保密,我们永远不应该谈论它,因为这涉及到尸体和解剖之类的事情。我完全不这么认为。
我认为我提供的是有价值的公共服务。我所在领域的人工作非常努力,但却很少得到认可。我说的不仅仅是法医病理学家,还有验尸技术人员、鉴定人员和毒理学家。
他们都非常努力的工作,他们值得受到赞赏。我们不能假装在完成工作后不需要有人去缝合尸体,或者不需要有人去清理尸检室,好像这些都是从未发生过的神奇事情。他们很努力,工作完成的很出色,我每天都要依靠他们。